月影

人海交错,总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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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冬夜的绿灯还剩三秒


明天冰雪封山的时候 我也光着双脚

站在翻山越岭的尽头 正当年少

一千个吻 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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秒针走完26日的最后一步,跨入27日时郑云龙还在接受一个短发女孩的采访。虽然这场采访的时间受日程所限刁钻了点儿,但问的都是些专业问题,有烟有酒,聊得投机。

 

“最后我能冒犯地问您一个私人问题吗?是我个人想问的,不会收录进去,您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我提前跟您说声抱歉……”

那女孩盖起笔,说起这句话时指节都被自己搓得泛白,和刚才大大方方与他聊音乐剧的样子判若两人。

郑云龙挑了挑眉有些惊讶,依然很是温柔地点点头,应一句:“嗯,没事儿,你问。”

 

“……嗯,您和嘎子哥,是为什么分开了呢?”

 

随后而来的沉默如同旷日持久的一场大雪,持续了十秒,或许更久。短发女孩很熟悉他咬着嘴皮的动作,和2018年的冬天初识他的时候别无二致。两人一同走在秒针的刀刃上,她没舍得让眼前的男人为难。

 

“对不起,大龙哥,是我多问了,咱们今天就到这儿吧。谢谢您,真的很抱歉。”

 

“我和阿云嘎……”郑云龙掸了掸烟灰,又陷入了短暂的停顿,仿佛提起这个名字要有足够的缓冲。这个很慢热的男人变得愈发慢了,如同加载不出来的老视频,不停转着那枯燥的loading。

 

“我们没在一起过,谈不上分开但是……”

 

“但是大家想象过的其实,都是真的。”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火星熄灭在烟灰缸里,末了又说,“都是真的”。

 

纽约这夜忽然刮起风,窗户抖得咔咔作响,一下变得很凉了。

 

-

是为什么分开了呢?

郑云龙窝在沙发里感到很懵怔。他没有被任何人问过这个问题,也没有认真思考过“分开”这件本应该存在于情侣之间的事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和阿云嘎之间究竟有没有那个“开始”,如果有,该从什么时候说起。

 

在一些人眼中他们开始于一个冬夜,喝得半醉的郑云龙拉着阿云嘎的手,摇摇晃晃地走。暖如鹅绒的夜灯下尘埃与霜雪共舞,滚烫的红色的他,将冰凉的蓝色的他压在灯柱上,捧着脸放肆地亲吻。就是如此静谧的一幕,被颤抖地保存在了一个路过粉丝的手机里,成了小部分人当夜狂欢的秘密。

 

然而那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也不是第一次在私下里亲吻。在他和阿云嘎之间似乎从来没有那么一个裁判员,站在跑道上拿着发令枪,砰的一声告诉他们:开始啦,你们得往前跑。

 

好像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就已经没有了距离,牵手是默认的,拥抱是默认的,东倒西歪地靠在对方身上休息也是默认的。私下的第一次接吻发生在阿云嘎家里,那天他吃了一块芥末味的巧克力,评价道,哇这味儿好怪,但还可以。郑云龙也想试试,阿云嘎摊开手,亮出糖纸说,没啦,就一块。于是两个人的唇很长久地贴在一起,在杏雨梨云的四月里交换唾液。

 

郑云龙说,是挺怪,我不喜欢。

 

芥末巧克力的味道很怪,有人不喜欢,但接吻这个行为没有人觉得奇怪,也没人不喜欢。

 

这件事实在是很微小,如果不是因为那巧克力的味道很怪,也许两个人都已经忘记。后来成百上千次的吻更是叫人记不住,有些发生在说话的间隙,对视得太久也不知是谁先往前凑;有些发生在争吵的间隙,混杂着痛和血腥。

 

他们有过很多冲动的时刻,但从来没有上过床。比如在拉起窗帘的酒店里,郑云龙压在阿云嘎的身上吻他,两个人的手都探到了对方的衣服里去,但发生的事只是让亲吻持续得如同赤道上的落日一样久。然后一齐沉重地喘息,在黑暗中等待漫长的熄火。

 

郑云龙决定前往纽约的那一刻,将整个通知的顺序都倒了过来。他先告诉了最边缘的朋友,然后是至交,父母,最后是阿云嘎。

 

几乎所有人都对他表达了不舍,除了最后这一个。就好像又回溯到2017年,他说要离开北京去上海。两次带着期望的告别最终都来得格外轻易,阿云嘎总是希望他永远自由,而他总是希望阿云嘎终有一天能得偿所愿,幸福美满。

 

是为什么分开了呢?

这夜郑云龙忽然想明白,他们有太多可以包容离别的心照不宣,却不曾有一个承诺让他们把最重要的“舍不得”宣之于口。

 

-

阿云嘎在27日以后就再没收到过郑云龙的信息。对话框的最后一段,是他在26日晚上发来的一段鸽子视频,纽约的太阳的看起来很好,公园的广场被清晰地切割成几何拼接的图案。他像个神经病似的冲过去,镜头在他手里晃荡,受惊的鸽子扑棱棱飞走。

阿云嘎回他,哈哈,好胖的鸽子。

视频里照旧没有出现他的脸,也没有他的声音。阿云嘎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不再回他语音。

 

三个月前经人介绍,阿云嘎开始和一个小他六岁的女人同居,自那以后再没主动找过郑云龙。他相信对方凭着多年的默契已经知道他生活的变化。那边发来的消息日益减少。即便如此,也从不像这样,几乎一个月都没有音讯。

 

阿云嘎认定自己没有在刻意等候,也不承认每回收到他的消息都像天光穿透重云,地面上的潮湿会在半日之内缓缓蒸发干净。

杳无音信的二十八天里天空像被捅了一个大洞,暴雨倾泻下来,涨成一片湛蓝的深海。人在里面只能无休止地缺氧和坠落。

 

终于有一天,一场雨下到了北京,女友的毛巾晾在阳台被风刮跑,吃过晚饭以后雨势渐微,阿云嘎独自散步去买一条新的。这时候他还没想到这辈子能捡到一只猫。

 

那只猫躲在大红色的奥迪下面,还很小,长得并不算漂亮,头顶留着中分的黑毛,背上一块圆形的印记,像个猫版的奶牛。不仅不漂亮,还不知道叫,不会讨好人,被雨淋湿了只知道在那儿兀自发抖。阿云嘎鬼使神差地将它裹在新买的毛巾里带了回去。

 

女友逗了一会儿,发现它实在不爱搭理人,觉得自讨没趣,把猫塞回他怀里,抱怨新买的毛巾无端被糟蹋,又自言自语似的问:“你养这个,有什么用?”

 

阿云嘎摸着猫的手顿住,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仿佛挫伤了他好不容易纵容自己长出来的那么一丁点儿柔软的东西。

 

他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揣着猫砰地一声甩上门,留下对方错愕的面容。跑到马路上时已经错过了最后三秒的绿灯。雨停了,风却很大,追赶的动作延长至他此前的整个人生。他拼了命地跑,为了不再错过同龄人都拥有的一些东西,试图追上人生中每个路口的绿灯。

 

他大可以永远这么生猛,可那到底有什么用呢?就像养这只猫一样,有什么用?总有一个红灯会像这样把他留在原地,接着身后会出现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拉着他的手问,哎嘎子,你生气啦?不就是只猫么,又没不让你养,至于么?

 

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猫的问题,从来都不是猫,甚至不是生活的问题。数不尽的车灯在那漫长的红灯里闪烁着疾驰而过,刮到阿云嘎耳朵里的只剩下无尽的风声。

 

这些年来,在如同啤酒气泡一样虚妄的满足里,他模糊了许多事情,但永远清晰记得两个时间,一个东八,一个西五。在这个时刻他又很无厘头地想起西五区的时间,怀里那只猫第一次开口叫了一声,柔软而无力的小爪子勾到他T恤衫胸前的口袋。然后绿灯终于亮了,他低下头吻了吻小猫湿漉漉的脑门,毅然决然地走到马路对面去。

 

-

气象局说,纽约即将迎来一个寒流。具体是几百年未见,郑云龙看完已经忘了。总之在这个本不应该有任何人来敲门的时间点,他打开门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是这张脸。那人身后两个28寸行李箱囊括的东西远远超过了旅行的需要,距离心照不宣的避而不见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阿云嘎终于开口:“我大概是赶上了最后一班飞机,错过这班,就要等寒流过去才能见你。可是你很怕冷。”

他说完觉得有点儿奇怪,也摸不清自己到这儿来是因为想见他还是因为他怕冷。这两件事好像没有本质上的关联。

郑云龙只知道笑,甚至忘记让人进来,任由冷风窜进暖和的屋子里。直到一只小猫从阿云嘎的风衣外套里探出个脑袋来叫停。这时阿云嘎才发现这只小猫其实并不是那么沉默,而且还十分懂得讨喜。郑云龙宽大的手伸过去,它便很自如地往那边爬,一把就被人捞在掌心。

 

连人带猫终于被纳入房子里,四足兽落到地上撒欢,两个人在门后热烈相拥。都清瘦了,那感触说不上多舒服,骨骼仿佛要嵌入对方一样紧。阿云嘎落入了他永恒的绿灯怀里,再也没有别的绿灯要赶。他埋在那人颈边瓮声瓮气地坦白:“来之前我心里挺没底儿,在路上好几次想掉头,找个旅馆待到寒流结束。”

 

“但我到了楼下,看见有一家餐馆居然叫Santa Fe,唉我就想,你住在这里,应该不是一个巧合吧。”

“然后你就上来了。”

“然后我就上来了。”

郑云龙的情绪总是过分澎湃的,他好像哭了,有那么一两滴眼泪掉到阿云嘎的脖子里,顺着滑下去,留下一条烫伤的痕迹。

他说:“好在你来了,太冷了。如果你不来,这个冬天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扛过去。”

 

寒流离开的时候郑云龙问:“嘎子,你能不能把猫送给我。”

阿云嘎答应他,人是你的,猫也是你的。

这比郑云龙最初想要的贵重多了。他原本只想在下次分别的时候能有一个借口:我舍不得猫走,可没说舍不得你走。

 

 

 

第一段是宋冬野《鸽子》的歌词,一千个吻没人知道的原句是,两千个秘密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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